第9节(7/10)

大少这腰缠万贯、山珍海味都吃腻了的主儿，才来这儿品滋味儿。他跟别的有钱人不一样，向来不包间，为了让来去的客人见得到他，上前请安讨赏，他就打心儿里兴，摆的就是这个谱儿。话说当天丁大少一上玉华楼的二楼，见靠窗的位置已经摆好了一桌上等酒席，早有手底人过来打过招呼了，这顿饭要在这里吃。也不用菜，玉华楼的伙计心里都有数，看差不多快到到钟儿了，先摆上“八大碗”“八小碗”“十六个碟”“四心”，这叫压桌碟儿；然后就是丁大少吃的几个菜，像什么炝虎尾，也就是鳝鱼，专门儿从江苏运过来的小黄鳝，素有“赛人参”之称，切好了条儿，开一汆就熟了，再淋上特制的汤；还有一叫乌龙卧雪，把用刀背剁成泥，加上清，油凝成片儿，沥净了摆在盘里，这便是“雪”，“乌龙”是海参，得用最好的刺参，先汆后焖烧，得了摆在“雪片”上，吃的不光是材料和味，还得讲究这么儿意境。其余的还有什么砂锅元鱼、蟹黄鱼翅、香桃鸽、琵琶大虾，等等，总之都是又好又贵的菜，主一般是蟹粉汤包、糯米烧麦。那位说这么多东西几个人吃？就丁大少一个人，这位爷就这个脾气，甭吃不吃，全得摆上来。

丁大少坐来刚要吃，瞧见旁边一桌也有个吃饭的，三十来岁满面红光，穿绸裹缎，也是个有钱的主儿。这位吃得特别，桌上只有一碟菜一壶酒，碟里全是鸽大小的圆球，夹起一个放嘴里，咂摸咂摸又吐到桌上，“吧嗒”一响。丁大少看着奇，吃的什么这是？怎么还有我没见过的东西？招呼跑堂的过来一问，得知此人是个山西来的富商，晋商八大家之一曹家的少东家，在这儿吃了好几天了，嫌我们的鱼翅不好，买了一大包玛瑙球，让厨用汤煨了，跟着海参、鲍鱼一块儿炖，靠了再勾上芡儿，就品上那味儿，嗍完就扔，八个店小二等着收拾他这张桌呢。

丁大少一听不乐意了，孔圣人面前念之乎者也、关老爷面前耍青龙偃月，这不是成心在我面前摆阔吗？专门上天津卫寒碜我来了！生可忍熟不可忍？生的熟的都不能忍！吩咐手底人：“去，照这个大小给我买一包翡翠珠来，咱也这么吃！”手人跑去买来了翡翠珠，丁大少打开包挑了又挑、拣了又拣，不好、不带的一概不要，随手就扔，择二十几个晶莹剔透俱佳的翠珠给伙计，也照那样一盘。丁大少说话的时候成心提了嗓门儿，好让那位少东家听听，这是天津卫，吃过见过的主儿多了，你背着手摇扇——装什么大尾鹰！

一会儿的工夫，伙计把那碟翡翠球端上来了，好看是好看，可这玩意儿能好吃吗？丁大少架门儿大，嗍完了不往桌上吐，一个一个往地上啐，伙计一看问：“丁少爷，我给您收起来？”

丁大少嘴一撇：“吃剩的折箩你让我收起来？你拿回去喂猫吧！”

伙计忙给丁大少作了个揖“谢丁少爷赏”，东捡一个西捡一个，翡翠球是圆的，落在地上来去，伙计猫着腰追，累得满大汗，那也兴啊，丁大少看着更兴。

打山西来的少东家可不是个善茬，一看丁大少这派明白了，这是给我瞧的，行啊，咱来来吧。将跑堂的叫过来：“我说，你捡那猫吃的什么，这个给你了。”当场摘一个扳指，正经的和田白玉，温如油，一丝杂也没有，托在手里又又腻，值了老钱了。跑堂的八辈也赚不来这个扳指，可把他吓坏了，摆手不敢要。少东家笑：“这有什么，一个小玩意儿，拿回家哄孩玩儿去吧。”

跑堂的正在这儿千恩万谢，忽听背后丁大少痰嗽了一声叫：“过来。”说着话摘一个宝石戒指，随手扔到桌上：“捡这么半天也累了，这个你拿走，买壶茶喝。”这块宝石碧绿碧绿的，足有鸽大，一汪儿似的，比和田玉还值钱，是他爹托人从南洋重金购得，丁大少不当回事儿，顺手赏给了跑堂的，抬看了看那位少东家，面带不屑之，又往地上吐了一个翡翠球，“吧嗒嗒哗啦啦”一响，心中得意至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