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1节(2/3)

这桩事，陆青心里问过无数回。让他心冷的，并非那些恶人，而是他娘。在他娘心中，那些恶人恶行，以及加给她的那些恶名，都胜过这个儿。

他野犬一般，在杭州街市间游走。饿了，也不愿向人乞讨，能捡则捡，能取则取。挨了打，也并不觉着如何，抹抹血，继续走。捡寻不到，他便饿着，能饿两三天。走困了，便在街边檐铺开一条毡毯，这是他从家中带来的唯一一件东西。他极惜，每天睡过后，都要将灰掸净。

一年多，他一个字都未说过，直到那位相士瞅中了他。

那位相师并非寻常卜卦谋财之徒，他通望气古法，观人不重外相，而是看人意气、神态、音声、姿势、动作……由这无形之气，查知心、禀赋、气度、格局，从而断定运命之低、顺逆、浅、薄厚。

这相学，一要历世、见人广，二得心净、神气宁。陆青原本就已心冷，经见了这许多山川风、人态之后，便越发通脱，难得有何牵念，更不被俗缠陷。到十八九岁，他已学成那望气相人本事。一个陌生之人，略打量片刻，便

哭过一场后，对这人世，他便已心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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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，最后将烧好的倒浴桶中，慢慢沐浴一番。宅院都清净后，这才上床，舒舒坦坦酣睡一场，一觉能睡两三日。睡着时，浑一丝都不动，也不梦，睡得如同一棵树。

九岁那年，他落于杭州，有位相师一瞅见他，当即便说：“这孩儿里有毒。”却不知，他那中之毒，来自这世人心。

醒来后，再煮些白饭菜蔬，就着豉酱慢慢吃过，便静坐檐一张竹椅上，看院中那株梨树，由枯而芽，由芽而叶，由叶而，由而果……看得久了，那树上每少一片叶，他都能发觉。

于是，他跟随这位相士，四游走，东至登州，南到广州，西达成都，北及河间。十来年间，行踪万里，阅人无数。

三岁不到，陆青父亲便已亡故，留了数百亩地。他娘还算，独自带着他，将家计料理得停停当当。亲族乡邻们也都亲善，时时过来帮扶。却不知，那些人全都盯住了那片田。他一个伯父为首，先造他娘偷人，继而说他并非本家血脉，闹到了县衙。没有凭据，他们便生造来。他娘被得夜里偷偷投了河，他也被逐了家门。

他这懒来自于厌。人人都望能借他的，看清自家的前程运命。他却看了太多悲喜愁之心、吉凶福祸之命，就如独坐于大筵中央，万千菜肴密布四周，年累月络绎不绝，哪里还有丝毫举箸之？何况人非佳肴，坦然从容和之人何须问命？来寻他的，尽是怀揣心事之人。人心一旦被缠缚，不但面相难看，心里更是积了诸般烦闷、焦忧、愁苦、煎熬……一望去，污泥潭一般。看得多了，哪能不厌？让他不时生悔意，不该习这相学。

那相士追着他，追了许多天，求他拜自己为师。他却毫无兴致学任何本事，并不睬那相士。那位相士便四去打问他的世来历，而后又寻见他，问他：“你难不想知，那些害死你娘的人为何那般恶？”当时他正嚼着捡来的半块饼，心里略略一动，但随即想，恶便是恶，哪有来由？即便有，知了又能如何？于是，他又继续边嚼边走。那相士又跟上来问：“你不愿想那些恶人，难也不想知你娘为何会忍心抛你？”他顿时停住嘴，脚也再迈不动。

陆青望向那相士，见相士中满是殷切，便了。

那年他七岁，心里发了个狠誓，要将这些仇人一个个杀死。他去一家酒肆厨房偷到了一把尖刀，时时留意那些仇人。过了一年多，他终于撞见了一个报仇之机。他那伯父带着五岁的幼来县里赴宴，夜里回去时，吃得大醉，倒在了麦田边。他一直悄悄跟在后，见那伯父倒，忙赶上去，一把推开幼弟，刀，准备戳烂这条豺狼。那堂弟顿时哭起来，叫着“哥哥”，拽住他的衣襟，大声哀求。他刀连举了几回，都不得手，只能恨恨离开，边走边不住抹泪，连声恨骂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