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节(5/5)

天，才发觉要寻那伙贼人，真如麦垛里寻稻草。新宋门大街直通景灵和相国寺，街上每天往来车轿不知有多少，谁能记得前一天城的一车一轿？

他本就文弱，难得走路，走问了近两个时辰，疲累得几乎要趴在地上。走到太庙街，见巷角有个小茶肆，便挣扎过去，一坐到门第一张凳上，要了碗煎茶，一气喝，接着又要了两碗，饱了肚，才缓过些气力。

他瞅着桌上那只缺了的白瓷旧茶碗，不由得伤叹起来，自己没用到这个地步，连这三碗茶钱都是妻给的。

人都称他妻叫宁孔雀，他自己也觉娶了一只金孔雀。

他们家世代以雕版为业。先祖还只是民间书坊雕工，到他祖父，苦练一手绝技，刻工整、刀法剔透，不论颜、欧瘦，还是柳森严，均能穷形尽神、备得其妙，因此，被招国监了官版刻匠，专雕官修监本书版。到他父亲，自幼就受严训，雕功更是，了官中钞引刻匠。钱钞、茶盐引事关朝廷财脉，防伪是等大事，每张钞引分六印三。敕字、大料例、年限、背印四印用黑，青面用青，红团用红，皆饰以纹。雕版、印刷均需天第一等名匠。他父亲专雕敕字印，雕工谨严，至毫末。围饰金、金、盘龙、翔凤等纹样，更是圆劲纤密，无人能及。

慕上有三个兄，都自幼便跟从父业，习学雕工。慕生后，他父亲觉着家世代雕匠，到自己已到了，再好也不过如此。便想让慕读书应举，升一升家门，像那些品官人，起两门，架一座横额，铺上青黑瓦筒，建一座乌门屋。从外瞧着，也好让人敬畏敬畏。

于是，慕成了家几代里唯一一个没学雕功的后人。他父亲倾尽积蓄，延请儒生给他训蒙，又送他童学、府学。慕也生来安分坐得住，习字读书都不怕。老师让他读，他便读，让他背，他便背，从不拖延，更不偷懒。只是，不知由于雕工家风熏染，还是他生就刻板，记、写、背诵他都不怕，但只要让他丢开书册，写首诗、作篇文，他便顿时变成木，一个字都憋不。他又偏偏生在王安石变法之后，科举应试首重策论文章。他这等作不得文的，自然如望广寒，无梯亦无门。

他读《论语》，最让他喟的是颜渊那句“仰之弥，钻之弥，瞻之在前，忽焉在后”。颜渊所叹的是夫之学，终难尽，而他，叹的却是生途。书卷文字如同一绳索，将他吊在半空，上不得，不得，而且年岁渐，再另寻他路，越来越难。

三个哥哥见他耗尽家底，又老大无成，父亲刚病故，便到官里申诉，分了家，只将一院房和老娘分给了他。所幸者，父亲去世前，替他说了这门亲事，娶到了宁孔雀。宁孔雀不但容貌秀丽，持营生的本事更是难见。若没有宁孔雀，他和老娘恐怕早已沦为乞丐。

生为一个男儿，竟要靠妻才得活命，这让他疚愧之极、日夜难安，却又百般找不见其他路。如今终于有件事能替妻力，才两个时辰，他就已疲累无望。若找不见妻，他也再无脸面回那个家。

想到这些，愧恨怨哀一起冲上心，他恨不得一撞向街沿边那拴石。心里翻搅了一阵，实在受不得，猛然站起来，狠狠骂自己：

你死都不怕，还怕寻个人？走！继续寻去！

第七章 麻酥

咸酸杂众好，中有至味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