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节(2/4)

哑哑着嗓，慢慢说起来：“那年开我了半畦葱，到五月都已好，端午回家后，我赶早了两大捆，想着瓷窑主庆生摆宴少不得葱，便挑去他宅后门问，掌厨的果然正缺葱，一斤三文钱整买了去，还多赏了十文利市。我心里快活，买了十只粽，想着女儿阿端也正巧是那天生，刚满四岁。她吃这乌李，我又顺去果铺，拿赏的十文钱买了这包乌李。回来路上就开始雨，等我冒雨赶回村里时，路已经淹成了河。我淌着，才到院门前，就听见一声震雷，房竟垮了来，一大从房背后冲了过来，浪里一个绿影一闪，是阿端，她上穿的是件绿衫，正月间才给她新裁的。我连阿端的脸都没瞧见，就被浪打翻，那是我见女儿的最后一……”

他不由得恨起自己这求生的心，不论自己如何厌生厌世，每到生死关，总被这求生之念一把攫住，连一丝犹豫的余地都不给。人都说求生保命，但这命哪里是自己的？分明是人被这命控摆布。它不愿死，你便不许死。它累不动了，你才能倒。

犄角儿恨不得回去的路总走不到。

“我也问过我娘，我娘也答不上来，反倒恼我多，骂我是狗啃门槛儿满嘴渣。过了一阵，我娘忽然又说，偷偷瞅两的，才是好男儿。”

想到此，他一阵厌倦虚乏，直觉得这人世不过是一场木傀儡杂耍，且耍得又丑又无趣。

“为啥？”

“我娘说，若是有男偷偷瞅你，一定不是正经好男儿，赶避开。”

这会儿，和自己的救命恩人并肩走在这大路之上，柳七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。当时哑若没有拽住自己，自己怕就和爹娘妹妹一起被大吞没，便也就没有后这些艰难、无趣，更不必受这场惊吓，倒还轻省净。

哑从未说过这么多话，他攥手里那包乌李，埋，忽然呜呜地哭起来，那哭声像是被当作琴弦拉扯来的一般。

相识三年，唯有一次，哑了一些真。那是去年清明团聚，大伙儿各自都有了营生，总算是在这京城站稳了脚，便比上回阔气些，大家凑钱一起痛吃了几坛酒。哑吃醉后，从怀里摸个旧布团，打开给大家瞧，里是一团黑皲皲的事，像羊粪挤作一堆，早已皱生霉，不知是什么。

“我娘还说，若是有男大明大白直直瞅着你，就越不是好男儿，避得越远越好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更让他不自在的是，阿念也不像来时那般喜、说笑个不住。这时她微低着，两只胖的小手轻攥着那一小包麻酥，一声都不言语。犄角儿偷一瞧，阿念抿着小嘴儿，嘴角微着些笑，又略有些羞。日光已经西斜，照得她白的脸儿有些泛红，衬着小双鬟的油黑发髻、浅绿的罗衫，如同三月风里开的一朵桃一般。犄角儿顿时一阵醉，慌忙收回，越说不话来。

他有意放慢脚步，和阿念并肩缓缓走着。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，虽然这些年跟着张用，见识了无数工艺机巧，这些却又不好跟女孩儿说。除此之外，他整日只有一件事，照料看顾张用。这个更加没趣。至于吃，来时已经吃足说够。还有哪些能跟阿念说？

“那我……”

“后来我娘又说，女儿啊，若是男一都不瞅你，那你就丑得没边没了，这辈都嫁不去。”

“可我……”

大家逃荒路上分吃，都是柳七来动手，每回他都多给哑分些，可哑却始终局局促促的。你谢他，他倒极不自在。次数多了以后，柳七也不耐烦了，便索撇手不了。

“那到底该瞅还是不该瞅？”

“你瞧，又偷瞅了一。”

破庙里，烧了一堆火，夜里闲谈时，他才知是哑伸手拽的他。他忙连声谢，哑却没应声，缩在暗影里，只咧嘴笑了笑。

“我也问，我娘说，你生得又不丑，闭嘴不多时，虽没有十分，三两分还是有的。男儿们见了自然要瞅一。若瞅了一扭便走的，那是瞪瞎，不必睬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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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瞅

他不由得扫了一边的哑，哑仍埋着、撮着眉，闷闷地跟着。若人都是木傀儡，哑这个木傀儡就更加乏力无趣，连线都没穿好，都昂不起来。这么死样寡气活着，图什么？

柳七往哑怀里望去，左侧腰那里有些微凸，那包乌李恐怕仍揣在上。这样一条又闷又哑的命，自己都朝夕难保，却念念不忘另一条已经亡故的命。柳七不知该如何解释，不由得念起自己爹娘和妹妹，心里恍恍茫茫，如同又冲来一片大，不知是悲还是寂。

“没……没。”

“你在偷偷瞅我。”阿念忽然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