薤露（二）(3/3)

无人的，槐纷然飘落如雨。一粒正落中央，我屏息俯，用牙将它衔起，极力不惊动她。半透的藕丝衣被风卷到，大半团房尽呈光，似青山初雪，月照轻岚。躺着就一都没了，她在半醒之际呓语。隐约的涩味沾上尖，回味已像劣质糕上的绿樱桃，半陷油，是人造，素涂抹成浮夸的绿，塑料般的香，没有果味的脆。咬过一，面便染上荧光，许久才褪去。

我还想看她边被，边念她那些间的闺词，念得上气不接气，打散落的笺纸。去也，结褪红。月桡归惊浴鸟，笼晴絮倦凭风。昨夜桂堂空。

“笼晴絮倦凭风”一句，来回雕琢许久。最初是“听风客去妒拦熊”，用典太晦涩，一脑补一只笨熊闯视野，我就止不住笑。她将熊改了，听风客倦羡栖桐，但不如先前有意思。走缭绕晴光的飞絮里，我偶得一句“絮起青帘乍倚风”；而她也一拍手，心有灵犀地说自己终于想到，笼晴絮暗倦凭风。我改了字。

真好，能在时念给我听吗，你的诗？好呢，她笑着答应。末夏初，时隔半年终得重见，还以为一番风波过后，再也回不到过去。见面以前，我只想和她正式地告别；见到后，我想和她打分手炮，补上之前的遗憾；完又想藕断丝连地纠缠。也许人就是这么玩意，饭饱思，得陇而望蜀。

两谣言都是假的，还是和从前一样，不好不坏。也许唯一的变化，是她的诗写得越来越大胆。浪散千帆，红丝一脉。香勾玉唾迟寻觅。霞晚景落檀，晓初薄媚垂苔屐。舞尽前溪，断桥雨寂。菱枝漫岸人应惜。西陵烟月诱，雾迷折柳剖心碧。

菱枝漫岸人应惜。也许该是动容之，但无论如何提醒自己，我都无动于衷，正像失眠时拼命想睡着，越执着也越无可奈何，像一个不会在妈妈葬礼上哭泣的人，活该被叁人成虎众铄金千夫所指宣判至死，以冷漠为罪名死于冷漠之手。岁岁年年，墙边的金叶装饰一如既往地倾光屑，飘画中曲池之上。我才清那天落的不是槐，是泛一橘的金桂，常年开的月桂，和人一样，四季都可以是发期。

窗与帘皆半开，地板上的光在风里低低地舞，没有音响与节奏。稿纸渐次被风起，白蛾般飞舞成线。我搭着扶手站在门边，她赤地站在暗里，弯腰将薄袜的袜筒提，上吊带裙，理衣里的发。抬双手的模样，似树苗向上生，也似扬起翅膀将飞翔。裙摆落至大边，她转时见我，惊得微蜷。

厚重的家居鞋踏在木地板上，一阵闷钝的声响，她却从背后搭上我的肩，我才发觉四周是八叶回环折映的镜影，每一叶里都是她；我被对称地撕成八，困在中央。

——怎么跑这里来了？

——你喜我吗？两句语声重迭，拓片和原又吻合，完好如初，只有我被撕开。无限环的重复，孤独是复数，是黄茅白苇千篇一律；无可言说的才不得不孑孑孤立，形影相逐，总在无意义的游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