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节(5/10)

说窝废费通费二爷，当上了蓄池警察所的巡官，在辖区之说一不二，换上一崭新的官衣，腰里扎着带，斜挎手枪，脚底大鞋得锃亮，低能当镜照。有是“人衣装鞍，狗铃铛跑得”，甭怎么说，看上去倒是威风。手底百十来号巡警，虽说一个个獐鼠目、斜歪脑，但毕竟这一行的人，来去也都吆五喝六的，张说话骂骂咧咧，逮着蛤蟆得攥来，说句不好听的，穿上这是官厅的差人，扒来和地痞无赖没什么两样。那个年，小老百姓看见巡警，谁不得躲得远远的？乍看之，费二爷这是穿小绸褂儿赶上大风天——抖起来了。其实呢？咱们这九河梢天津卫，乃潜龙伏虎之地，南来北往的通要，英、法列的通商岸，外国人都觉得咱这地方风好，抢过来当租界盖洋房，多大的人没有？在地方上一个小小的警察所巡官，连个芝麻绿豆也不如。除了手底的这群虾兵蟹将，随便见个当官的，就比他费通的官衔大、官阶，到都得哈腰赔笑脸，敬烟递茶说好话。哪怕跟他平级，同样是警察所的巡官，其中也分低上、贵贱尊卑。你说你西城外蓄池的巡官，怎么跟人家火车站、天后、官银号这些繁华所在的巡官比？就拿东北角官银号来说吧，大清国的时候就是直隶官银号，到民国改成了直隶省银行，可以说是天津卫乃至大半个中国的金中心，那是财神爷的姥姥家，寸土寸金的风宝地，聚集了好几家大商号。特别是前几年刚开业的北海楼，楼上楼两百多家店堂铺面，照相的、镶牙的、理发的、算命的、开古董店的、卖书卖报的、装裱字画的、制印刻章的……门挨门挨，一家挨一家。楼上还有一北海茶社，那是万人迷、刘宝全、五姑、秦翠红这些个大腕红角儿的园，就算刮大风雹，园里都是满坑满谷，就差卖挂票了。平日里从早到晚，这些商号铺里里外外人攒动、攘往熙来，哪一家不是财源、日斗金？又有哪一家敢不给巡官老爷上供？能在这样的地方当巡官，给个皇上也不换。几十个蓄池都不上一个官银号，窝废哪敢跟人家这些个地方的巡官份儿？

这还是说在外边，回到家更要命。家里这位费二，堪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，一声河东狮吼，敢与蟠龙争，喝断当桥的张飞见了她也不敢吭气！站在当院喊上一嗓，当时就能净了街，大人孩全吓跑了，胆小的夜里得一宿噩梦。咱们说窝废都升官发财了，还至于那么怕媳妇儿吗？这就叫一降一，卤豆腐。慢说是他，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，怕媳妇儿的也是屡见不鲜。比如大明朝开国的猛将常遇，上步的能耐何等了得？想当初随着朱元璋打天的时候，踏贡院墙，戳枪破炮，扯天半幅龙袍，酒泼太师，杯砸怀王，单膀力托千斤闸，摔死金王，撞死银王，枪挑铜王，鞭打铁王，二十七座连营一踏为灰烬，人称“怀远安宁黑太岁，打虎将军常遇”，可谓名标青史，却单单怕媳妇儿怕得要死。再搭着家里那位大确实狠了儿，有一天就因为常遇夸了婢女一句“好白的手”，赶等了朝回来，媳妇儿二话没说递过来个锦盒，打开一看，里边有双血淋淋的女人手，吓得将军大人发直往上竖。这便叫国有国法、家有家规。费二不用剁人手，就把窝废收拾得服服帖帖的。老费家平日里过得勤俭，什么东西也不糟践，吃完饭，碗底得拿饽饽一遍，刷锅都得当汤喝，只有扫床的笤帚疙瘩使得废，三天两换新的，因为这是费二给他立的“家法”。虽说费通有枪，却不敢跟这笤帚疙瘩叫板奓翅儿，二稍微瞪瞪，费通就得浑打哆嗦。整天活得谨小慎微，再怎么说也是个大老爷们儿，心里能不憋屈吗？

费二爷好不容易当上巡官，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，带着手夜巡之时，在大刘家胡同枪打了翻墙行窃的飞贼肖安，可是没抓住人，飞贼从他底跑了。官厅大老爷一气之，派给他一个难办的差事——迁动韦家大坟。要不怎么说“人走时运走膘，骆驼单走罗锅桥”呢？五河八乡巡警总局上上不乏明之人，没一个人愿意给老韦家迁坟动土，知韦家基厚，怕娄惹祸，据说坟中还了镇，谁碰谁倒霉。窝废却因祸得福，不仅把差事办了，还从中捞了许多好，挣了个盆满钵满，乐得合不拢嘴，在北大关会仙楼摆酒，犒劳手一众兄弟胡吃海。怎知年不利，又在四方坑搅了白蛇吃人，惹得冤魂缠。多亏了有个相识的——南门摆摊儿算卦的崔老，乃天津卫四大奇人之首，龙虎山五雷殿中偷看过两行半天书，法在，玄窍在，飞天遁地之能不敢妄言，对付一个半个的妖邪绰绰有余。着一通吃喝之后，他给费通谋划策，打去了白蛇五百年的行。费通来南门再找崔老，答谢救命之恩。本以为一天的云彩全散了，崔老却告诉他，飞天蜈蚣挨了你一枪，定会上门寻仇。这个飞贼神鬼没，来时无影去时无踪，而且城府颇、沉得住气，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手，突然从黑闪来给你一攮，到死也不知是怎么死的。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，这一次你可是凶多吉少。三言两语把窝废吓了个半死，连作揖带敬礼，最后给崔老跪磕，说什么也得让他想个保命的法。崔老可不想引火烧，来了个一退六二五，指给费通一条路，让他去搬兵请将，找城隍庙扎纸人的张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