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节(2/7)

在老时年间来说，送这个行当又苦又累是没错，还不是谁想谁就能，因为从河里挑上来，不是直接挨家挨去送，河边打上来的先倒车里，车有大有小，有的是独儿，也有俩轱辘的，上边都有箱，推到胡同，再从箱倒筲，然后再挑住，谁往哪几条胡同送是提前划分好的，不能互相抢生意。邋遢李抱着扁担四求爷爷告，跟行会的人说尽了好话，才在这一行里混上饭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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卖菜的愣了半天，不知这是要饭的还是讹钱的，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，只觉哭笑不得，告诉邋遢李认错了：“我一个卖菜的乡人，哪是什么华光天王？”邋遢李不依不饶，抱着大不让人家走，磕如同捣蒜，好话说了一箩筐，祖宗爷爷叫个没完，说我大老李从山东逃难到此，就是会，别的都不会，当地混混儿又不让外来的河打鱼，不得已讨饭过活，有上顿没顿，说不定哪天就成了饿死的路倒，万望尊神赏个饭碗，指一条活路，不求发多大的财，有个饭门吃，饿不死就成。卖菜赶的就是个早，天不亮就得打着灯笼往菜市运，当时天津城最大的菜市在东浮桥一带，相距城里不远，陆通便利，天津人讲究吃“鲜鱼菜”，蔬菜得是刚从地里收上来，带着珠儿才好卖，邋遢李在这儿磨泡，再耽误去菜都蔫了，可就卖不上价钱了，他急于城，却让邋遢李缠得没辙，为了脱只好随手从河边捡起一个东西递过去，这才把邋遢李打发走。邋遢李磕谢恩，匆匆跑回窝棚，摸个蜡烛儿上，仔细打量手中这件东西。一看傻了，非金非银、非铜非铁，就是一破木。他扯一块破布条，从这到那仔仔细细了七八遍，仍是一糟木，既不是紫檀也不是梨，并非值钱的木，通地沟太短、门又太，扔路上也没人捡，这有什么用？邋遢李颠过来倒过去，一直想到天光大亮，也没想个丑寅卯，急得直嘬牙，无意当中一抬，瞧见了窝棚外的大河，再看看手中这木，不由得恍然大悟：“对啊，我可以挑大河送，卖力气挣饭吃，华光天王指我这一行，说不定哪天从河里捞上个金疙瘩！”于是将破木杆两边刻豁儿，当成一条扁担，又找来两个旧桶，挨家挨给人送。

邋遢李在河边左等右等，等到天快亮了，还真等来一位。看打扮似乎是个过路的乡老农，推了一车菜，赶早去城中叫卖。邋遢李却认准了此乃上界华光，三步两步抢上前去，扑通跪倒在地，纳便拜。

邋遢李一个卖苦力的，打乡来的怯老赶，能见过多大的世面，哪认得这是旗杆，更想不到这个东西可以什么，也只能当个扁担使，他不认得不要，可有人认得，谁呀？天津卫四大奇人之一，目识百宝的窦占龙！

天津卫这块宝地，说到底还是坐轿的少、抬轿的多，穷老百姓为了一吃喝，常年起早贪黑地忙活，舍得力气。谁都想门让金元宝绊个跟，可真正一夜暴富的又能有几人？邋遢李一年四季都是赚固定的这几个钱，将就着打发肚，唯独到了大年初二能有儿外找，因为照天津卫的风俗，这一天要“迎财神”，挑的除了送以外，还给送一担柴，说是柴，其实就是麻秆儿或秫秸秆儿，捆好了在外边贴上一张红纸，上写五个大字“真正大金条”，“柴”的谐音是“财”，讨一个吉利，门之前先要喊一声“给您了送财”，有能说好唱的，再给唱一段喜歌，主家一兴多少得赏个仨瓜俩枣儿的，倘若赶上有钱的富，说不定一赏就是一两块现大洋，他们这些挑河的苦大力全指着这一天换季发财。

说话这一天早上，邋遢李正在挨家挨送，窦占龙骑着驴从旁经过。邋遢李可不认得窦占龙，见来人风尘仆仆、形貌诡异，不免多看了两。不怪邋遢李觉得奇，窦占龙是和别人不一样，什么时候看也是四十多岁，鹰钩鼻蛤蟆嘴，一对夜猫，俩眸烁烁放光，从里到外透一明。上布衣，虽然穿得不讲究，但是大

目，打北边来了一个哑，腰里别了一个喇叭……”

邋遢李在天津卫挑大河，送开也送挑，一就是多少年，从没把这扁担当过好东西，送回来往窝棚门一竖，任凭风日晒雨淋，他却不知，这破木杆大有来。九河梢船运发达，樯橹如麻，当年河关上有一杆大旗，上挂九龙幡，乃朝廷御赐的镇河幡，后因战折断，前边这一截掉在河中多年，又被带到河边，差错成了邋遢李挑大河的扁担。

邋遢李听来了，半夜在河边说话的这二位不是人，什么一个披鳞一个带甲，一个黑爷一个八爷，许是黑鱼和王八不成？念及此，躺在草席上的邋遢李一惊而起，他住的窝棚低矮简陋，猫腰撅腚才得去，踅摸了半块破门板，铺上稻草当床，只是个歇宿的地方，此时猛然一起，额“砰”的一正撞在窝棚上，给棚开了一个大窟窿，脑袋伸在外边，但见月朗星稀，只听得河哗哗作响，哪里还有别的响动。河里的两个东西可能被他惊走了，也可能是他饿昏了梦，分不清是真是幻。邋遢李穷光一条，又是饿怕了的人，怕穷不怕死，仗起胆过去一看，河边什么也没有。他仍心存侥幸，寻思：“有枣没枣先来上三杆，万一是真的，我给华光天王多磕几个，不求大富大贵，只求尊神指条活路，让我别再要饭了就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