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节(3/3)

过东门税铺时，路边一个中年男牵着个孩童，那孩童声念了句：“任尔顽石重似天，弱草随不随命。”

这句好！杨戬望向那孩童，却看不清面容，只隐约见到一个瘦小形，和自己初时年纪差不多。杨戬不由得赞：这孩儿有志气，能成大。

轿穿城门前，门墙边一个男忽然叹了句：“纵有万般理，问君可忍心？”

轿里接着便暗来，杨戬一闷，心里不由得答：有何忍不忍？该行必得行。我若不忍心，便被人忍心！

片刻后，前一亮，轿了东门。左边又传来一个男话语：“恶意火中烬，私心血写成。”

杨戬舒了气，心想：“人生时便在血泊中，一生命也得血来供济，没了血，便没了命。不用血写，难用墨写？那墨写成的文字，不过是粉饰自家、欺瞒后世，哪里有几句真实？便是孔圣贤，不也自私心？若没有私心，圣贤或盗贼，何须分别？ 这世间，私心皆同，不同只在私心所向。有人好这个，有人那个，如此而已。至于善恶，也不过是私心判断。合于己心便是善，不合己心便是恶。哪里有通共之善、齐一之恶？”

杨戬心有些翻涌，却又听见护龙桥栏边传来一句：“只世间过，为君一留。”

他听了，心中一动，不由得想起当年那墨监。那墨监选了他去迩英阁，却对他极严苛，无论日常言行，还是洗砚磨墨，一丝一毫都不许差错。他睡在墨监宿房外的小过间里，连他的睡姿，墨监都得严教。偶尔哮症发作，夜里鼻息重了，那墨监都会床来，抓起鞋将他打醒。而他向来行动比旁人迟慢，因而时时都挨责骂，让他觉着这墨监像是自己父亲一般。他从来不敢稍有违抗，只一心尽力好。勤苦三年，才学会全侍墨礼仪规矩，渐渐合了那墨监的意。那墨监却仍不肯一回，更未赞过一个字，只让他在后照笔墨，从不让他去阁中。三年间，皇帝虽时时去迩英阁听讲官侍读、与朝臣议事、赐功臣御书御筵，他却从未见过一。

那年秋天，杨戬发觉墨监有时夜会偷偷去，他先不敢动，见墨监去得多了，便床悄悄跟在后。那墨监了迩英阁边门，拐到崇政殿后墙角一座假山，似乎将什么对象了石里。他忙先回去装睡，等墨监回来，睡到后半夜，听墨监睡死，才悄悄去，到那假山石里一探，一块石压着一张纸条。他忙揣了起来，第二天偷偷打开一瞧，纸上写着：太后属意十三。

杨戬看了，顿时想起那一阵神宗皇帝病重，阁中侍时常私悄声议论继立之事。墨监这纸条自然是向外传递继立。这是天大之事，也是天大之罪。他顿时有了主意。迩英阁中笔墨纸砚各有所司，笔纸砚三监手底均有几个侍从，墨监却只收了杨戬一个侍从。墨监一去，急切间难寻其他通习之人来任此职。

杨戬便藏起那纸条，去威胁那墨监，要去告发。那墨监脸大变，却作镇定，压住声气问：“我教你三年，你竟不肯留一丝？”杨戬想到离家那天，父亲立在门边望着他，中冷沉沉，未说一个字。等他上了车，从车窗回望时，父亲已了门。于是，他望着那墨监，摇了摇，便转离开。等他走了一转，再回去时，墨监已经悬在了宿房梁上。他也顺利升为了墨监。

回想此事，杨戬鼻里又嘲哼了一声，留？留来何用？不过是多一块绊脚石。

这时，轿窗外又有人念：“欺人者自欺，噬人者自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