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节(4/5)

沮丧之极。人活一世，真正是画地为牢、作茧自缚，却又不得不继续垒墙、缠丝，把自己生生作成个孤牢独囚。

独自走在夜路上，这孤寂之尤其烈，他却找不见其他破除解脱之法，唯有煞住念，转而去想公事。刚才他从那家皂团工坊的工匠中得知，郑鼠儿也是澶州顿丘人，三年前逃难来京，同乡好友一共有九人，号称“顿丘九虎”。

这个消息让程门板总算稍稍看清些眉目，后这三桩萝卜案遇害人都是顿丘同乡，最早发现的那尸首恐怕也是。这么看来，起因若非是同乡讧，便是一起得罪过什么人。至于萝卜，恐怕是事件起因。

中午他让胡小喜去查问那个猫窝匠人，不知查得如何了。一想起胡小喜，程门板心里隐隐一刺，有生以来最让他羞辱的便是胡小喜那次笑。虽然事后知他自小有这笑癖，并非是轻辱取笑人，却仍让程门板一想起心里便如油煎一般。他原想撵走胡小喜，但这样一来，周围人恐怕会越发嘲笑自己。他只能忍羞愤留胡小喜，至少能得个宽怀大度的名儿。另外，胡小喜在边，还能时刻警醒自己，任何人都能羞辱你，任何时刻都不可松懈。

好在胡小喜办事勤快，这一年多倒也替自己分担了不少差事。让他去查问那个猫窝匠，他自然不会偷懒。“顿丘九虎”剩的几个人也只能等明天再去查问。

他一路默想，不觉间走到南薰门外，护龙河岸两边小街灯烛荧亮，夜市上传来一阵阵香油香，他才想起自己夜饭都没吃，肚里饥饿起来。他停住脚，有些犹豫。每天不论多晚回去，妻都在小泥炉上给他煨着饭菜，烹煮手艺也比这夜市多数摊贩好许多。但妻每待他一次好，他心里愧疚便多一分。许多时候，他都宁愿在外吃，多辜负几回妻，心里反倒轻松些。他望着夜市，寻思了片刻，不由得沮丧焦躁起来。堂堂一个男儿汉，日日尽为这些琐屑烦心，还成得了什么大功业？但旋即，他心底里隐隐觉得，自己这辈恐怕只能这么碌碌琐屑到死。他顿时一阵悲凉，望着四周往来行人，竟不知该何去何从。正在发怔，忽被旁边一阵叫卖声惊醒：“燋酸豏！麻油鲜煎燋酸豏！”

他扭望去，见街角一个小摊上，挑着盏白纸灯笼，一只泥炉上架着浅底锅，锅里浸了一层油，滋滋地响，油面上十来个小面角儿，煎得焦黄亮，那摊主正拿着一支小铲不住翻动，散一阵阵香气。

他忽然想起新婚那年元宵节，他带妻去州桥看灯，他本就不言语，妻那时又极怕羞，两人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。路过夜市时，他发觉妻扭盯着街边一个小摊，他顺着看过去，是燋酸豏。他问：“想吃？”妻羞怯了。他便过去买了四个，用油纸托着，递给妻。妻却先拈起一个递给了他。他们旁树上挂着盏桃红细纱罩的走灯，里一层透亮白绢，绣了一枝鲜艳桃，不停旋转。灯光映着妻秀巧的脸，如光映桃一般，给那羞平添了几分明艳。尤其那秀明眸，一般莹莹闪动，让他心一阵颤。他怕被妻瞧破，慌忙接过那燋酸豏，低咬了一，里是腌酸豆角馅，酸香脆，他虽见过，却是一回吃，不由得了。妻一直盯着他，见他吃，欣然一笑，也拈起一个轻轻咬了一。四目相对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。成婚几个月来，这是他一回笑。也是许多年来，唯一一回不自禁、满心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