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节(4/5)

，惊得说不话。

于燕燕坐在窗边灯前，埋着一直在绣那个画笔匣的。

她想赶在丈夫殡前绣好它，算是私心里跟丈夫一场送别。兰快要绣到末端时，绿线却用完了。丈夫那晚抛给她的那团绿丝线，又拿给了哥哥于仙笛去查证。她顿时有些空落，不知该如何是好，呆坐在那里，耳听着正屋那边和尚们击磬诵经敲木鱼之声，心里一阵空茫，不由得想起丈夫。

这时念及“丈夫”这个词，她忽而觉得极陌生。自己独自一个人，到一个陌生人家，跟一个陌生男同住一屋、同寝一床。跟他每天说的话恐怕不到十句，八个月，总共不上三千句。三千句……想到这个数目，她不由得怔怔抬起，窗扇开了一半，月光极亮，满院浸了凉一般。她心里默默自语，三千句，说起来也不少呢，一《诗经》也不过三千来句吧。

七八岁时，她知自己的名字取自《诗经》，便要爹娘哥哥们教她读《诗经》，可她家只是世代乐匠人，哪里会读那等古经？她却是一旦生了念，便再压不住，连饭都闹得不肯吃了。还是三哥于仙笛，曾读过几年书，通些文字，见她这般想学，便去外求拜了一个儒士，教他读《诗经》，学了回来再转教她。第一首学的便是那首《燕燕》。她原以为那首诗必定十分悦，谁知竟那般伤怀：“燕燕于飞，差池其羽。之于归，远送于野。瞻望弗及，泣涕如雨……”

三哥细细讲给她听，说这是一首送女远嫁诗。她听了，虽然并不真懂其中意味，却也极伤心，大声说：“这诗写错了！嫁明明是离开家，为何说归？”三哥愣了半晌才慢慢说：“女孩儿迟早要嫁人，嫁了人才算真有了自己的家。”她大声嚷：“我不要嫁，别人家不是我家，这里才是我家！”

回想起儿时那句话，她心里一酸，泪又忍不住落。父母闲谈时曾说，各人福分皆有限量，早用早尽，晚用晚享。自己生来便受父母兄嫂，怕是早已用尽了福分，到这时，便注定要遭遇这孤凄。

哀凉之余，她心里又隐隐升起些不甘。当年三哥于仙笛教她另一首《頍弁》，里一唱三叹：“茑与女萝，施于松柏。未见君，忧心奕奕；既见君，庶几说怿。”三哥说茑与女萝都是藤蔓，要依附松柏才能生。女儿家便是女萝，遇见可信可敬之君，一生得靠，因此心里悦怿。她却立即嚷起来：“自家立不住，靠别人才能生，还不如不活呢。”三哥听了，笑着赞：“古人中也有像你这么想的，因此把《诗经》的句都改了，《古诗十九首》有一句‘与君为新婚，菟丝附女萝’，诗仙李白也有一句‘君为女萝草，妾作菟丝’。菟丝也是藤蔓，和女萝便没有了低弱，两个互帮互扶，同生共。你心里是不是更乐意这般呢？”她忙用力：“本就该这么样嘛。”

她心里默默对丈夫说：典如琢，你我既约为婚姻，便该同心共老。我不知你遭遇了什么，你一句都不跟我说，便自作主张，撒手离开。“凄”是妻之泪，你心里既从没当我作你的妻，我又何必为你哀凄？我是女萝，你却并非菟丝，更非松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