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节(2/7)

十年前，张勋复辟，王国维说：“今日势大变……结果恐不可言，北行诸公只有一死谢国，曲江之哀，猿鹤虫沙之痛，伤哉！”“末日必在今明，乘舆尚可无事，此次负责及受职诸公，如再觍颜南归，真所谓不值一文钱矣！”张勋复辟失败后，向外界宣称“志在必死”，王国维赞叹：“三百年来，乃得此人，庶足饰此历史，余人亦无从得消息，此等人均须为之表彰，否则天理人俱绝矣。”1924年，冯玉祥，溥仪危在旦夕，南书房行走王国维与罗振玉、柯劭忞即有同沉神武门御河的打算，后因形势缓和，逊帝溥仪脱险走天津，他们才放弃自杀计划，留命，以图日后报效。王国维心想，当时死了，倒是好了。，冯玉祥成为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司令，他又将挥师潼关，直取京城，一旦与南方的北伐军会合，必定危及寓天津张园的逊帝。覆巢之，岂有完卵？“君辱则臣死”，乃是古之遗训，今日惟有一死，别无选择。王国维早年研德国哲学，当然还记得叔本华关于自杀的那段话：一般都会发现，只要生存的恐惧达到了一个地步，以致超过了死亡的恐惧，一个人就会结束他的生命。王国维忠于清室，忠于逊帝，自知复辟难成，大势已去，逊帝行将受辱，他的承受不住残酷现实的掊击，已经濒于绝望。他还有学问要研究，还有著作要撰写，还有弟要栽培，还有妻儿要照顾，俗世的一切计虑，只能悉数抛开。他选择颐和园，不为别的，三天前他曾对好友金梁透过风：“今日净土，惟此一湾耳！”

日本友人狩野直喜、藤虎次郎等在日本京都袋中庵诵经追悼，神田喜一郎致悼词，并刊《纪念册》，题名者60余人，几乎括了当时日本汉学家中全名。日本《艺文杂志》则推特别追悼号。

许多诗联中，都把王国维比为屈原。

消息传了清华园。国学院人心浮动，尤为凄惶。看看时间已是晚间九，大家忙已毕，收拾停当，曹云祥校、梅贻琦教务、国学院的教授学生及吴宓等三十余人，共乘了两辆汽车，往颐和园开去。路上经过朗园，看见木森森，各人心中抑郁难言。平日与王国维关系好的人，此时不免脑中泛起王国维的音容笑貌。天气闷得很，大家都透不过气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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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前往颐和园，购一张六角门票，于是走园。6月初的颐和园，正是一片生机，万绿丛中，湖波漾，垂柳飘拂，山照影。湖边乔木秀，木丛生。又有小桥，蜿蜒于山峦之间，柔可人。在东堤和南湖岛之间，十七孔桥尽舒展，静静地躺在湖面上休息。万寿山上，亭廊楼阁依山而立，错落有致，而智慧海雄踞万寿山，似有醍醐倒之势。颐和园与清华园同在西郊，王国维常到这座前清帝后的园里舒舒，散散心，看看风景，想想事，他以颐和园为题材为背景写过多首诗词，可以说，他对颐和园有很的依恋。只是今天很奇怪，他并不留意景，而是径直前往佛香阁排云殿附近的鱼藻轩，兀坐在石舫前，燃纸烟，于烟雾袅袅腾腾间，陷沉思。

可悲的是，尽清华校曹云祥亲自面涉，但由于警局尚未验尸，不得移动。王国维漉漉的尸上覆盖着一床芦席，芦席的四角镇以青砖，就这样，死者面目紫胀，四肢拳曲，仰卧在鱼藻轩中，足足横陈了二十多个小时，令人惨不忍睹。当时警方办事效率之低，由此可见一斑。法警验尸时，从衣袋中找到银洋四元四角，还有一份死者于自杀前一天草拟的遗嘱，遗书背面写明“送西院十八号王贞明先生收”。王贞明是王国维的第三个儿。纸面虽已透，字迹完好无损。全文如：“五十之年，只欠一死。经此世变，义无再辱。我死后，当草草棺敛，即行蒿葬于清华茔地。汝等不能南归，亦可暂于城居住。汝兄亦不必奔丧，因路不通，渠又不曾门故也。书籍可托陈、吴二先生理。家人自有人料理，必不至不能南归。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，然苟谨慎勤俭，亦必不至饿死也。”

王国维在大石船上烟，了很久。

他烟，不停地。他大概想起：这船造建已125年了，乾隆建造此船，取的是唐代魏征“能载舟、亦能覆舟”的典故，乾隆偏要造一条大石船，稳如磐石，让“不能覆”，然而大清还是灭了。其实这船在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便毁于战火了，现在这艘是1893年重建的。乾隆大概没想到，不能覆，火能烧之，就是石也能烧成粉末。而且从本上说，怎么知火不是？石不是木？

他在石船上坐了很久。

丧事颇为隆重，于6月16日在北京市斜街全浙会馆举办了悼祭，共收得哀挽诗联几百幅。

王国维来到这里。轩这四个字可能正中他此时的心意，天只剩这一弯湖还算净，恰如一面“盘镜”，可以证得我心之净。

溥仪读了此折，大为动，便了一伪诏，谥王国维为“忠悫（音确，诚实也）”公，并赏赐银若。

家属遵死者遗命，将他安葬于清华园东二里西柳村七间房之原。

丧事全由清华校方担负，而治丧委员会则由研究院同学成立。梁任公去外力争恤金，罗振玉则在天津代王国维拟写《遗折》递呈溥仪，以求加谥及赏赐。后人称此为“伪折”。

以前发生的所有的事都历历在目，于是王国维扔快要燃尽的烟，踱到昆明湖边，他不再迟疑，纵跃中。一位园工正在距离他十余步远的地方打扫路面，看见有人投湖，立刻奔过去施救，前后不到两分钟，由于王国维淤泥，鼻堵，遭到窒息，仓促间于是气绝。再说同来的车夫，他一直在园外静等，迟至午后三多，仍不见王国维园，他前去门房打听，才知一位拖辫的老先生投湖自尽了，这一惊非同小可，他赶跑回清华学校报告噩耗。这时候天气闷得很，云密布，雷声四起，像要雨的样。天公有忧，忧“人间”不幸。

排云殿，临湖畔，有一鱼藻轩。

王国维来到湖边廊迈步，抬便见冠山杰阁，层层而上，但是这受，就未必有了。现在是“年年柳，昆明诀别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