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节(5/5)

他决不会在批判稿中写上他侄的名字。他张地等待徐治功宣布让他上台发言。往常在这样的场合，他异常兴奋。可今天他到比站在台前接受批判还不自在。他不时抹上那块肮脏的巾脸上的汗珠。

公社文书刘民是少安小时的同班同学，又是好朋友，此刻在旁边的一张桌上记录，一脸的尴尬和难堪——他无法保护他的朋友。

这时候，孙玉厚正蹲在石圪节街的一个拐角，低着旱烟。他的小女儿兰香站在他旁边，贴着一电线杆悄悄地哭着。孙玉厚顾不得安女儿，只是专心地听喇叭上的人说些什么。每当他听见少安的名字，心就往嗓门上一提。他判断不来公家将会怎样置他的儿。会不会象上次置他的女婿一样，拉到什么地方去“劳教”呢？唉！说不定比“劳教”还要重！他女婿只是贩卖了几包老鼠药，可少安是走了“资本主义路”，可能“罪”要更重！

他蹲在这里，手颤抖地举起旱烟锅，对命运的打击没有一招架的能力。他的神已经承受不了这么多的压力，真想跑到罐村的兰家，把女婿贩卖剩的老鼠药都吃掉，然后合住睡到黄土里去……但想来想去，他还得活着。他的几个娃娃都还没成家立业，大女儿兰虽然寻了人家，但光景烂包得也活不去。他活着，总还能给娃娃们帮扶一把……孙少安并不知他父亲现在跹蹴在石圪节的街上。他临离家时，一再安顿父亲不要到公社来。

他怕老人太受刺激——因为他夫的事才刚刚平息半年，现在又上了他。少安现在站在台前，耳朵几乎听不见别人怎样批判他。他只是反复想着这件事发生的前因后果……开始时，他就想到可能村里有人给公社揭发了这事。他首先想到二队的人。但后来又想，这事已经半年多了都悄无声息，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去公社告状呢？如果金家湾的人要告的话，怕早就告了，不会等这么时间。那么本队的人呢？他想来想去也不可能。因为大家都沾了光，告别人也等于把自己告了——他孙少安可以受批判，但每家的地都得收回去。没有一个人不心疼自己那几分地的！

直等到他知公社逐队普查猪饲料地，才明白这不是队里的人告，是因为其它村类似的问题暴后，才把他们给牵连上了。

可是，在昨天，当公社通知让他来接受批判时，他们的副队田福却心心事事地来找他，把他在石圪节碰上田福堂的前前后后给他说了一遍，这才使他把这件事和田福堂联系在一起了。

他现在才一明确地意识到，正是田福堂把他推到这个台上的。是的，他很清楚田福堂的事和为人，也清楚这个人的“棋路”。自从那次田福堂看见他和叶坐在河湾里以后，孙少安就知，不定什么时候，田福堂就会用拐弯“”来将他一军。田福堂这类“棋”，通常都走“”而不用“车”，因此别人很难防他。他没想到，田福堂果然这么快就给他了如此厉害的一着“棋”。

少安站在台前，尽低着，但他还是用睛的余光在一片人群中搜寻到了田福堂。

少安看他坐在那么一个角落里，心里就更明白了。是的，他心亏，不敢正视他。他得到了一些安：从某意义说，他和田福堂都在接受批判；他接受思想的批判，田福堂接受良心的批判。

在确认了“犹大”以后，孙少安索再不想这件事了。不怎样，田福堂就是田福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