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节(10/10)

大有有脸的人家了，那还能饶了她？就将这个姨太太活活烧死在后院，不承想此后就闹上鬼了。有人半夜三更起来上茅厕，瞧见姨太太穿戏装画着脸、脚不沾地穿房而过。到后来本家老爷睡觉的时候，总觉有人喊他听戏，觉也睡不踏实，以至于神恍惚、寝不安。有一天老爷留了个心儿，上床之后假装睡着了，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作怪，没过多久，就觉一阵阵风直往被里钻。他没敢把全睁开，眯着往外边一看，只见姨太太穿戏袍站在床前，一张脸上全是血，五官模糊，也看不见嘴，却一声一声招呼老爷起来看戏，吓得老爷“啊”的一声，吐一鲜血，两儿一蹬见了阎王。这座大宅从此空了，至今无人敢住。

这是在天津卫的真人真事，老百姓们传来传去，你添儿油我加儿醋，那位再放儿十三香胡椒面儿，结果是越传越邪乎。不过崔老知实，那座宅并非有鬼，他是怎么知的呢？杨二爷在世的时候，作为警查办此案，查来查去发现了真相。原是姨太太边有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，觉得主平时待自己不薄，又死得冤屈，决心替主申冤为主报仇，扮上戏装在宅里装神鬼，一到半夜就来。老爷贼心虚，让这个小丫鬟给吓死了。后来警察厅破了这个案，在天津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。崔老和杨二爷是莫逆之、无话不谈，有一次哥儿俩聊天儿，杨二爷说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。

光这个外乡来的怯老赶，当然不知其中真相，可从他中说来，大小节骨儿、犄角旮旯没有一洒汤漏，就跟自己亲见过一般。崔老听得，这些容有一多半是光信胡编的，但是编得确实彩，理扣人心弦。这也没什么，说书没有不掺东西的，编得好不好可就看本事了。有能耐的先生，一本《封神》能说七八年，你明知很多容是他胡说八，可就听得上瘾，这才是降人的地方。光说到要关之突然打住，围观众人正听得神，他却不往说了，知后事如何，咱们回接演！

这个扣留得又狠又准，别说这些围着听书的，连崔老的腮帮也被勾住了。人群里有人拦住他不让走：“山东儿，刚说到节骨儿上，你可别不说了，后来怎么了？”

光“嘿嘿”一笑，双手抱拳打个罗圈揖，又变回了一嘴山东话，对众人说：“诸位叔叔大爷，俺一个人儿由打济南府来，这一路上吃饭住店全凭这张嘴。看时候不早了，说了这么半天我这肚还没着落。今天全仰仗着各位了，无多有少您帮衬几个，一天的饱饭冲您老吃，一宿的好觉冲您老睡，心里没有惦记了，我再把这一段儿踏踏实实地给您讲完了。”

这一番话说完，光把上衣襟兜起来，走上前去转圈找众人要钱。这咱就得多说一句了，过去在街上说书唱戏为什么能挣钱？那时的老百姓没什么娱乐，完了活儿闲着没事，揣着几个铜儿上街听一段“玩意儿”，就是这一天里最兴的时候。在街上听书的人，不比坐在茶馆儿里的，多是“扛大包、拉胶”之类苦力的人。就拿这卸船的来说，一早起来天不亮就到码上等着，瞧见来了船，立刻扛上铁锨跑去抢活儿。船老大随便挑四个膀大腰圆有力气的，一个人给一块钱，两个钟卸完船，累得上气不接气，再有活儿也不了，一来歇歇胳膊儿，二来都是穷苦人，得互相帮衬，给别人留饭吃，钱不是一天挣的，今天够吃了就成。攥上这一块钱，给家里买好了一天的吃，这个时候回家太早，到家也是闲着，揣着剩的钱来听“玩意儿”。这个钱可是卖力气挣来的，“玩意儿”不好可舍不得往外掏，但是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也懂得捧角儿，佩服真有能耐的，甭说的唱的，只要听着过瘾，必定舍得掏钱，不白占你的便宜。

光这半段书说来，在场的各位听得耳朵都竖起来了，那真叫一个鸦雀无声，哪位嗓儿了咳嗽一声，都得招一片白儿。这时候真要不往说了，晚上的觉也睡不踏实。大家伙儿纷纷掏钱来往光的衣襟中扔，给的钱虽然不多，却架不住听书的人多，圈里圈外越围越多，足足有百十来位，你给仨我给俩，凑在一起那可就不少了。

一转，光这小褂已经兜不住了，扫了一加起来足有个四五块钱。崔老在一旁馋坏了，心说：我这一天嘴里不闲着，腮帮都说酸了，能有五钱就算是多的。这个乡来的怯老赶，这么一会儿就挣了四五块钱，真是人外有人、天外有天，老我跟人家比差得太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