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节(2/5)

庞七却诸官能都极昏蒙，只能尝咸淡。五味中，只要混杂三，便顿时失了分辨。何况，名虽为五味，只要味料不同，味便大不同。同样是咸，盐咸与豉咸、酱咸便相差极大。即便同为盐咸，东南海盐、河北池盐、陇西青盐、四川井盐，又各个不同。

——苏轼

这时，旁边传来个甜声音：“婶婶，你们到棚里来避避吧。”

庞家弟，六岁便要开始练厨艺。一门功是刀工，刀又分为切、削、片、剜、剔、旋、雕、砍、剁九，样样都极难。庞七生来就有些虚怯，自小又被哥哥们嘲唬，看见刀就怕，拿起刀便抖，哪里练得好？他父亲因他是幼，起先还能疼惜容让，后来听了其他娘的风言，疑心他不是庞家的正，便渐渐冷了心。一见他刀法不对，随手抓起件就朝他摔过来，有摔，有菜摔菜。他越发慌怕，又不敢哭躲，只能咬牙学。练刀法最要心气平和，才能知刀、准刀律。刀刃虽锋利，其却如，越顺它，便越轻畅；越怕它，便越拙重。庞七这般惊怕，哪里能寻见轻畅？手指不知被割破多少回，有天练剁功，甚而险些连四指齐齐斩断。

好不容易练过五年刀功、官功，到十一岁开始上灶，练诸般厨艺。蒸、煮、煎、炙、漉、燠、烧、炸、糟、淹、拌……他慢，蒸煮还易上手，其他便颠东倒西、忙左忘右，每天不知要挨多少骂。偶尔对一两回，见父亲怒气稍散，他心里都无比喜，盼着这样的喜能更多些，于是练得极卖力。

庞七想杀陈宽，想杀周耐，想杀白岗，想杀崔秀，想杀黄岐，想杀云，但他最想杀的是蔡氏。他已准备好，今晚手。

他娘又是几个娘中最卑弱的一个，常日里大声都不敢。见他挨骂、受伤，只敢没人着泪悄声安抚他，让他莫信那些风话，他是庞家的嫡亲骨血。他却越来越不信，哥哥们握起刀，像是生在手臂上，随意舞。唯独自己，与刀有世仇一般。

不过，不疑不疑、怕不怕，他都得练。他也愿意练好，让父亲相信自己是他亲骨。不过，几年来，虽然吃尽了苦，他也只练到勉有了些模样。

他回一瞧，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，梳了两个小鬟，穿了件淡绿衫裙，生得甜甜。只是脸和上都落了些面粉，像是雪里一个瓷娃。

他和他娘瑟缩着绕到棚，立在一张旧木桌边，小女孩儿笑着说：“婶婶你们坐啊。我爹娘给桥那的面馆送面粉去了，这是新煎的茶，还着呢，你们喝一碗。这是我才蒸的黄糕糜，娘骂我蒸得黏嗒嗒的，可惜了黄黍米。婶婶你们尝尝。”

庞七是蔡氏的丈夫，艮岳宿院的厨，今年三十二岁，短脖、圆胖脸，却生了一对小睛，自小人都笑他是“脂麻团”。他被取笑的地方远不止于此。他家世代为厨，上六个哥哥，一个是御厨，一个是蔡太师府的厨，剩四个，全都在京中名店掌厨。京城有句童谣，“周家衣，庞家饭，银钱尽在秦家店”，其中的庞家便指他家。众兄弟中唯有庞七，最不成事，又是侧室所生，他的哥哥们都耻于认他。

小女孩给他们各倒了一碗茶，又各了一块黄糕糜在手里。庞七正又冷又饿，忙喝了几大茶，两嘴吞那块黄糕糜。他在庞家这十四年，虽然挨骂受气吃苦，却从来不缺好饭。然而，自小吃过的所有可之，都不及那天那碗煎茶和那块黄糕糜。

刀功未练熟，又得练官功。辨、耳听声、鼻嗅气、尝味、手。一菜在锅中，他父兄们一看或耳一听便知火候，鼻一嗅、一尝，便能细说十来味料中哪样多了几分、哪样欠了几成。一小片瘦，闭一摸，便知是那禽畜，更能说雌雄、老幼、自哪个位。

万事早知皆有命，十年浪走宁非痴。

小女孩儿一直笑瞅着他，那笑并非嘲笑，是喜待客的笑。那对珠又黑又灵，笑起来，一排小牙齿，又雪白莹亮。庞七不敢正瞧她，心里偷偷叹想，这小女孩儿怕是观世音菩萨边抱净瓶的那个龙女。

本章尚未读完,请击一页继续阅读---->>>

庞七一回试练功，他父亲便是拿了这四样盐，让他蒙了分辨。两样，他还能辨一丝不同，尝了第三样后，顿时，哪里还分辨得清？正在迟疑，脑已被父亲扔过来的萝卜砸中。

然而，才过了三年，他父亲就亡故了。其他几个娘立即撺掇大娘，将他们母逐了庞家，只许他们带走自己穿的几件衣裳。他娘原本就是抵债卖过来的侍妾，娘家早已败落。母两个无可去，着泪茫茫然在街走，一路走到东门外汴河北街。天又起了雨，他们便躲在旁边一个磨房的房檐避雨。房檐很窄，半都被淋透，母两个缩在一发抖。